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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懦弱者的對峙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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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懦弱者的對峙”

夏日的夜總是伴隨著吵鬧的蟬鳴,蔣雨繆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,伸手向旁邊摸過去,空落落的,她睜開眼,適應了一下黑暗的環境,擡手看向床旁的數字鬧鐘,哢噠一聲,屏幕顯示著,‘2016年7月7日2時40分’。

蔣雨繆掀開被子,向外走去。

從臥室走出來,路過客廳,許彥站在陽臺邊上不知在做什麽。蔣雨繆輕手輕腳的地來到他身邊,才發現他的指尖夾著一根香煙,明亮的紅點在閃爍。

“怎麽了?”蔣雨繆擡手碰了碰許彥的肩膀,他回過神,勾起一個溫和的笑容,熄滅了指尖的煙。

“沒事,最近公司那邊比較忙,我剛剛已經處理好了。”

許彥戴著眼鏡,透過鏡片,蔣雨繆看不清那個彎起來的雙眼是不是真的在笑。她湊近他一些,雙手環住了勁瘦的腰身,下巴抵在肩背上,目光沿著後頸向上看,“你最近總是這樣,到底發生什麽了?你可以和我說說呀。”

視線裏烏黑濃密的發被風微微吹動,許彥始終沒有回答,蔣雨繆輕輕眨著眼,目光中充滿期待。良久,他轉過身用指尖仔細劃開她額前的劉海,彎腰在額間落下一吻,然後他輕聲說:“沒關系,已經處理好了。”

夜色裏,許彥擁抱著蔣雨繆,擡眼看向陽臺角落裏的,準備淘汰掉的落地鏡上,他的目光在暗色中漆黑一片,莫名瘆人。

蔣雨繆擡起雙手在許彥的後背上輕輕摩挲,臉上的表情也恢覆成平時冷冷清清的樣子。

他們□□緊貼,靈魂卻出走,到了越來越遙遠的路上。

同一時刻,療養院的辦公室裏,桌面上昏黃的燈光投射在文件上,安寧放下鋼筆和手機,看向坐在黑暗裏的吳心悅。

“是時候回去了”,安寧單手托著下巴,沖著吳心悅勾起嘴角,“我早就說過,事情沒有這麽快結束。”

吳心悅卷翹的睫毛向上翻著,好看的雙眼投射過來直挺挺的視線,她歪歪頭,揣測著安寧的意圖。

“怎麽了?”安寧對上她的目光,向後靠著,長腿交疊起來,看起來很放松。

“沒什麽,只是在想,最開始你救我,是不是就想到了有今天,讓我可以去做那些,你做不到的事情。”

安寧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瞇起眼睛笑意盈盈,指尖輕敲手背。

“實話說,沒有,只能說太巧合了,如果你要死在那裏,對我來說很會麻煩。”

“實話聽起來真傷人。”

吳心悅也笑笑,向後靠過去,柔軟的皮質沙發凹陷了一定程度,窗外的皎潔月光落在裸露的手臂上,凝膚如玉,形容的就是她這樣的皮膚。

“算了”,四目相對的戰場上,吳心悅終於垂下睫毛站起身,“我要怎麽去找許彥?他家?還是公司?”

“機場”,安寧擡眼看向吳心悅疑惑的雙眼,勾起嘴角,“他父母來了許久,明天會離開。”

“那又怎麽樣?”

“去了你就知道。”

吳心悅沒有再多說什麽,緩緩轉身走向了門外。走廊裏入了夜便少有人經過,吳心悅的腳步在陳芳年的病房門前停下,透過玻璃窗戶,她看見陳芳年側著身入睡了。吳心悅纖長的睫毛垂下一些,似乎在思考什麽,但僅僅過去幾秒種,便果決地轉身向遠處走去。

——

清晨很快到來,巷子口的早餐攤兒在日出前開張,食客踩著點去買昨晚睡前和家人商量好的食品,老板揭開門口的大蒸鍋時,升騰出來的熱氣很快消散在喧囂人群的頭頂之上。

“今天怎麽這麽早?”

“公司有很多事情要處理。”

許彥站在門口,整理好衣服準備上班,離開前勾起一個笑容,單手抱了抱蔣雨繆,說著晚上會早點下班回來的。然後他推開門,剛好碰見熬完大夜,被全隊趕回家的秦皓陽。

四目相對的時候,許彥忽然認出秦皓陽來,下意識想要過去打個招呼,沒想到秦皓陽完全將他無視,揉著脖頸打開門迅速走了進去。

在玄關換完鞋,秦皓陽才覺得身上的疲憊逐漸蔓延開來,搖搖晃晃地向床上撲去。腦袋埋進枕頭裏的時候,忽然腦海中閃現起剛剛在門口看到的那一幕,蔣雨繆站在許彥身後,擡手給他整理西裝後面的領子,目光擡起卻沒有落在他身上。

“就說不應該回來的”,他閉著眼睛低聲呢喃,平靜一會兒後又暴躁地在床上滾來滾去,猛地坐起來,利索地拽掉上衣向浴室走去。

很快,沐浴結束後的秦皓陽擡手擦掉鏡子上的水霧,清爽的臉左右照著,嘴巴又開始小聲念叨。

“洗幹凈了比你帥多了,切。”

白日,蔣雨繆坐在書桌前,指尖快速地在鍵盤上敲擊。碼字結束後,她點著鼠標將文件發給了對方,然後摘下耳機,面無表情的臉才終於生動起來,露出疲憊的神情。

“碼字兩小時,交稿一秒鐘啊。”

蔣雨繆端著茶杯餵給自己,才發現沒有水了,起身到廚房續水。熱水壺咕嘟咕嘟響的時候,她正靠著桌邊捶腰,指尖隨意地點開了手機上的新聞軟件,意外地發現祁珩竟然出事了。

2016年7月6日,祁珩被曝與汙點政壇人員聚餐,過程錄音裏,那位小有政績的官員居然對祁珩畢恭畢敬。事件曝光後,官員立刻被調查,而祁珩也陷入到政權漩渦之中。

娛樂圈裏面的連鎖反應很快便呈現了出來,不斷有小道消息在報道有關於祁珩的私生活,一瞬間,關於祁珩的一切都成為了過街老鼠。擔心自家偶像被資本脅迫的粉絲們,紛紛出來討伐祁珩這樣的‘霸淩’行為。

蔣雨繆看著琳瑯滿目的新聞詞條,壓抑不住的嘴角逐漸上揚,她想說天道好輪回,惡人自有天收。

蔣雨繆興沖沖地想要把這件事情分享給許彥的時候,忽然想起昨晚他的神色,點擊的手指又收了回去。

“最近應該很忙吧,還是不要打擾他了”。

熱水沖泡開杯子裏的茶包,濃厚的顏色漸漸浸染出來。

——

冒著熱氣的杯子被服務員拿到桌面上,許彥點頭示意一下,視線重新落回到VIP休息室的屏幕裏,新聞報道著有關祁珩的事情,他面無表情地擡手關閉了電視,指尖在桌面上不斷敲動。

咚咚咚。

“彥兒,你在圖安幾年了?”坐在一旁剝桔子的母親,將一瓣橘子遞給許彥,她說話聲音柔柔的,不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。

許彥接過橘子,放進嘴裏的時候皺起眉頭,他覺得有點酸,但轉頭看向母親滿意的笑容,又將眉頭放平,淡淡地回答著問題。

“2010年開始到現在,六年了,媽媽喜歡這裏的橘子,可以買一些回去。”

“多此一舉”,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許父放下手中的平板,似乎剛剛處理好工作上的事情,情緒不佳,“你媽媽想吃的話,隨時讓人買了送來就好,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岔開話題。”

許彥收回目光,雙手交叉放在身前,等待著父母接下來,他並不愛聽的叮囑。

“彥兒,你爸爸也是為你好,原本讓你進恒健,就是為了以後進總部高層的,你現在在這裏做得再好,又有什麽用呢?我和你爸爸年紀大了,家裏的產業以後總歸是要交給你的,還是回來吧。”

“媽,我在外面習慣了,況且圖安這幾年發展的很好,我挺喜歡這裏的。”

“你喜歡!你喜歡的東西能有什麽好的?”

許父忽然提高些音量,在這個不算大但也不小的貴賓休息室裏,瞬間凝結了壓抑的力量。許彥擡起目光,對上父親的視線,沈默的雙唇抿在一起。

“祁珩的事情,你的手筆吧。”

許彥的指尖忽然收緊,對面的父親捕捉到他的動作,眼角帶笑,一副‘你還是沈不住氣’的樣子,擡手將平板放在了桌面上。

“雕蟲小技,你這點小手段連人家一點皮毛都沒有碰到,還在這裏沾沾自喜什麽?要我說,他比你可聰明太多了,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”,許父站起身朝著許彥緩步走來,“輿論的風波很快就會過去,未來的趨勢便是如此,在這之後呢?祁珩還是祁珩,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嗎?”

“因為他和你已經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了,名聲這種東西,對於拋頭露面卑微求生的人而言,是重要的,但是對於一個真正掌握了權力的人來說,人言何所畏懼?”

許父寬厚的手掌重重放在許彥肩膀上的時候,他覺得那一掌是壓在了心頭,讓周圍的呼吸稀薄了許多。

“你搞祁珩,是為了她吧。”

許父側身說這句的時候,許彥終於擡起頭看向父母,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,吐出的聲線也有些奇怪的扭曲著。

“你們調查她?”

“怪就怪她經不起調查”,旁白的母親將橘子皮扔進了垃圾桶裏,淡淡地扭頭看過去,“想做我的兒媳婦,她沒資格。”

“的確,她是一個好女孩,但僅有這一條來說,不夠。世界上的好女孩多的是,你又不是非她不可……”

許彥看向母親,滿目認真。

“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呢?”

許母不再說話,只是看著兒子的時候,身體微微向後,忽然她的臉上,露出了笑容,不是裝的,而是發自肺腑,許彥看著她的表情,心臟止不住地怦怦跳。

“你們要對她做什麽?媽媽,你要對她做什麽嗎?”

許母沒有回答,依舊只是淡淡地笑著。許彥從沙發上離開,單膝跪在母親面前,伸手拉住母親的掌心,聲音有些顫抖。

“不會的吧,你們不會做的對吧。”

許母把手從緊握的掌心裏抽出來,整理了下身上的披風,淡淡開口。

“當然不會,我們出手,你只會更加在乎她,把爸爸媽媽當成假想敵來攻擊,賠本的買賣只有傻子才會去做。你長大了,管教你的手段要與時俱進。”

許彥咬咬牙,認真地說著:“您可以隨意管教我,但我不會和她分開的。”

許母向後靠在沙發背上,擡手示意許父坐在身邊,他們看向許彥的時候,讓他想起了在國外,也是這樣相似的場景,那時他還很小,犯了錯,滿腦子想的都是,‘他們真的會不要我,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’,他很怕,比無數個異國他鄉孤身度過黑夜時的恐懼,更深地害怕著。

那時他擡眼,看向面前的父母,他們高高在上,俯視的目光輕蔑又淡然。

但同時,他們又給他留下了一點點的自尊,讓他能夠沿著這點路徑,爬出黑暗,跟上他們的步伐,然後在快要觸碰到的時候,轉身,說出那句。

“許彥,我們對你真的很失望。”

許彥垂下頭,聽著父親又一次這樣說著,旁邊的母親擡手排了排父親的手掌,示意他不要再多說,她擡手摸著許彥的頭發,一下一下梳理著,像是在撫摸家裏的緬因貓。

她笑著,她說。

“沒關系,你們一定會分開的。兒子,從你很小的時候媽媽就知道,你是一個懦弱的人,你自以為現在是在保護她,但其實你根本不敢把她帶到我們面前來。你害怕,怕她頂不住壓力離開你,你覺得她會離開你,是因為你相信,她根本沒有那麽愛你。”

許彥覺得心頭的手掌越來越用力地在緊握,壓得他實在是呼吸不暢,冷汗直流。母親溫柔的聲音還在耳邊持續,許彥卻忽然覺得她的聲音那麽遙遠。

“這段感情處處都是破洞,我們用得著出手嗎?用不到的,總有一天,你自己就會乖乖回到我們身邊,先不著急反駁,媽媽在家等著你。”

咚咚咚,門口適時地響起了敲門聲。

服務生走進VIP室,提醒他們乘坐的航班準備登機了。

許父拉著許母的手向外走去,單膝跪在地上的許彥,直到聽見門闔上的聲響,也久久沒有起身,呆滯地看向前方。

“你還要跪多久?”

熟悉的清冷聲線響起,意識回歸身軀,許彥訝然回首,吳心悅站在面前,海藻長發落下來,比分別之前要長許多,她微微低下頭,垂落的目光總有著看不透的秘密,燈光打在她的身上,裸露的皮膚白的像是在發光。

於是一高一低,四目相對間,許彥又想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。才恍然,那時她穿越人群看過來的眼神,和現在一樣,沒有絲毫改變。

吳心悅朝著他一步步走來,她蹲下,挺翹的鼻尖幾乎要撞上他的時,向前的動作才戛然而止。

“叮鈴鈴——”

許彥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,視線掃過去,是公司打來的。許彥皺著眉沒有動作,蹲在面前的吳心悅卻擡手按下了接聽鍵。

“許總,您什麽時候回來,公司這邊還有幾個文件要您過目,會議的話已經幫您延後了,但下午的項目會議您的參與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,馬上回去,辛苦了。”

“對了,還有關於之前聊過的合同,反饋說有些問題……”

助理在電話那邊說著工作上的事情,原本每天都會認真聽完的許彥,今天卻莫名地煩躁,英氣的眉頭逐漸皺起來。面前的吳心悅忽然擡手按上了眉間,許彥視線重新扭轉過去的時候,她吻了上來。

耳邊是助理的聲音,腦海中滿滿的都是父母的面孔,所以在這個吻貼上來的時候,許彥沒有任何動作地接受了,微微垂下的視線因為唇瓣上的柔軟而顫動,垂在身側的指尖就這樣舒展著,沒有因為緊張或者羞愧而攥緊。

吳心悅的吻,像清風,像細雨,若有似無,沁人心脾。

“許彥,我喜歡你。”

忽然耳畔響起了蔣雨繆的聲音,唇角的清風即刻化為了閃電,刺痛著全身,意識猛然回歸,許彥用力推開了吳心悅的身體,她向後倒去,手臂揮舞將放在桌上的咖啡杯碰掉,溫熱的咖啡灑在地毯上,精致的杯子四分五裂。

助理似乎被這個聲音嚇到了,一直在問著怎麽了,許彥擡手拿起手機,說了句“抱歉”,然後掛斷了電話。他看向吳心悅的時候,她已經坐了起來,單手撐在地毯上,擡頭露出魅力無邊的笑容。

“許彥,好久不見。”

看著這個笑容,許彥握著手機的指尖泛白,他伸手過去想要把吳心悅拉起來,然而下一秒,她擡手扯住了他的領帶,身體被帶著向下,壓在了吳心悅身上,手臂支撐在兩側,右手壓住了咖啡杯碎片,玻璃刺進皮膚,許彥只看著面前的雙眼,沒有感受到疼痛。

吳心悅的海藻長發落在腦後,吐出的氣息還是記憶裏的那般溫熱。

“你怎麽還是這樣,好像一犯錯,就天下大亂了”,她低聲說著,指尖順著他的面頰向上,“放心,和我在一起,沒有人會怪罪你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吳心悅沒說話了,只是看著他,許彥終於還是俯身吻了下去。在許彥的私人VIP室門口,仍舊有著來來往往的人行走。他們閉著眼,感受著熟悉的溫度,指尖的鮮血滲透進地毯上,許彥仍舊沒有停下動作。

他把蔣雨繆早晨系好的領帶扯下扔到了沙發上,擡手捏著吳心悅的下巴重新吻上去的時候,心中那個揉搓的手掌緩緩離去,他在錯誤的路上一去不回頭,在癲狂刺激中尋找出口,大腦空空的一刻,他想起安寧說的話。

“沒有木石之心,你其實何必裝成君子呢?”

他想,他真的是個怯懦的人,大抵一輩子不能做自己,他怕真實的自己那麽難堪,會讓他現在得到的一切都煙消雲散。

就連父母的愛都有條件,更何況戀人呢?

吳心悅不是戀人,她是錯誤,所以在她身邊,許彥反倒覺得可以偶爾做回自己。他想,他真的是個垃圾,是這個世界上最陰暗的蟲豸。

吳心悅擡眼看向天花板,她的身體在搖晃,意識飄散在遠空。

“你愛我嗎?”許彥忽然在她耳邊這樣問著,她眨著眼,說了句,“愛”。

彼此都知道這是句謊言,但是謊言讓生活更加美好,吳心悅響起第一次的時候那個人也這樣問她,她給了他一個耳光,換來了更多的嘴巴。

很疼,從此以後的每個人,她都說。

“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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